在贵阳花果园创办了餐饮品牌“卤局”的杨雄就记得，自己好久没接触过老干妈了。如果有印象，那还是多年前读书时，生活费很少，靠着老干妈来打发日子。
他还发现一个很奇怪的现象，那就是贵州本地人如今吃老干妈的变得越来越少，倒是省外或者国外，还是有不少人把老干妈当成宝贝，原因无它，下饭，以及乡愁。
一
也正是在陶华碧放权给儿子的次年，老干妈在国外风光一时，不仅在美国《洛杉矶时报》举办的盲选全球最美味辣椒酱这个活动中，一举夺冠，还被美国奢侈品电商Gilt奉为“全球最顶级的尊贵调味品”，但是在国内它却不免有些尴尬，有文章曾用“跳水”来形容老干妈近几年的销量，根据淘宝、京东等电商数据显示，“老干妈”的销售数据正日渐放缓。
是年轻人真的放弃了辣酱了么？显然并不是。年前后，由网红李子柒制造的辣椒酱横空出世，尽管一瓶的价格30元，是老干妈的两到三倍，但依旧阻挡不了粉丝的追捧。
问题还是出在了老干妈自身。同样是在年，有媒体就爆出了一个让人惊讶的内幕，那就是老干妈将贵州辣椒换成了河南辣椒。为什么要换成河南辣椒，显然是为了在贵州辣椒价格节节攀升的当时，降低成本。这样可以将老干妈的价格稳定在10元上下，保持亲民的姿态。
然而，“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虽然同是辣椒，但地理环境不同，导致河南辣椒在味道上和贵州辣椒天差地别。它大概没想清楚这一点：提了价格会流失一部分客户，但降低了品质会流失所有客户。如果品质不能保证，靠过去的情感，能维系多久？
而且，随着新中产阶级的崛起，它们对消费的要求，已经不再是价格，而是品质。
贵州人率先用脚投票。这些年来，随着辣椒种植技术和方式的日新月异，贵州人在辣椒上的选择不仅多，而且口味多样。除了辣遍全国的遵义辣椒，还有花溪辣椒、大方辣椒、独山辣椒……当老干妈为了稳住价格而更换辣椒品种，就不免让口味在辣上越发挑剔的贵州人，嫌弃其不够香辣了。
相应的，为了纠正河南辣椒与贵州辣椒有所偏差的口感，老干妈“以错纠错”，相应地加重了其它调味料的比例，导致很多人一提老干妈就是：味精太重了。
这也意味着，陶华碧当年坚持的轻营销重口碑的策略，全面失守。结果便是，营销没做好，在这个流量时代被急速地边缘化，而口碑这块压舱石，也快压不住舆论激流中的老干妈。
让老干妈在当下陷入困境的，还有她的一些传统观念，比如“不上市不融资”。的确，这样不欠人钱也不允许别人欠自己的钱，压力挺小，睡起来也挺安稳，但相比较中国有名的荣氏兄弟所历来奉行的“欠入赚下还钱”这一经营模式——也就是先借别人的钱来办厂并求得发展壮大，待生产发展了，赚了钱再还债，如此循环往复——我们不能说她的这一模式不可取，但它无疑透着小农经济的局限。说到底，潜意识里还是怕失去自己辛苦打拼下的家产。对中国资本市场来说，让好企业上市，也是股市健康发展的关键。
除此之外，陶华碧多年信奉的亲情式管理，也问题多多。不然，你很难理解，为什么老干妈的厂房会在年8月连续起火，让自己损失惨重，与此同时，会在年出现与腾讯的“逗娥冤”——有人伪造老干妈公司印章和腾讯进行商业合作，结果QQ飞车在年如此大张旗鼓地为老干妈打广告，老干妈居然丝毫不知情？
尽管这些都为它换得了巨大的流量，有点因祸得福的意思，但是这背后也藏着巨大的黑洞：这个贵为贵州第一民企，曾创造一天卖出万瓶纪录，年公司销售收入破50亿元的辣椒酱帝国，居然还没有步入现代管理时期。
而传承更是微妙。和很多家族企业一样，陶华碧的放权，自然都是放给了自己的儿子。现在老干妈的控制人分别是小儿子李妙行和大儿子李贵山。前者占股51%，根据天眼查，其疑似实际控制人，负责着老干妈的企业运营。而李贵山占股49%，负责老干妈的市场销售。
如果说，陶华碧是将老干妈当成了信仰，我不知道她的孩子会不会追随她的步伐，只知道的是，和陶华碧坚决不跨界的态度相反，李贵山则是多家房地产和投资公司的法人代表和股东，相关联的公司多达14个，其中包括昆明锦泰大酒店有限公司、贵阳南明贵山经贸有限公司等企业。
不得不说，这个世界太疯狂，它让一个目不识丁的女人，成为了国民女神，又用几个浪头，将她打下了神坛。在我看来，这种晚节不保，主要是大多企业家的视野和格局，到老了往往跟不上自己的胸怀。兼爱天下，但看到的却永远是眼前的几亩地，所以面对世界的变迁，不是留念过去，就是慌不择路。
这既有人的因素，也凸显了造化的欠缺。就像湄潭县史所感慨的那样，要不是此地恋乡情结重，不愿离乡背井创业，故小富即安者众，不然会有更多青年跟着红*走完长征，那以后的湄潭可能会出现几个将*，在中央有几个部长或副部长，这样湄潭会有更大的变化。即使是杭州那样被誉为人间天堂的地方，当浙大返回杭州需要招收一批青年工友护送教学设备到杭州并留校工作，也无人愿去。
而我则痛惜的是，当年华之鸿所做的努力，都被毁灭于炮火之中。如果贵阳乃至整个贵州因为新文化的持续传播，真的得以笨鸟先飞，那么，这个囿于重山阻隔的山城，一定不会像今天这样，还是那么保守。
二
杨雄是在年前后，因为爱人的缘故，从杭州回到贵阳的。这些年，他亲眼看着贵阳从一个边陲小城，变成了全国知名的“爽爽的贵阳”，而贵州也成为中国西部地区第一个、全国第九个县县通高速的省份。
尽管以前不受重视，即使设省，也是作为连通湖广和云南的苗疆走廊而存在，但是在西部大开发的今天，其联通川渝、湖南、广西、云南五省，并间接与东南亚的缅甸、越南、老挝等国家发生关系，让它成为了一个真正意义上的“枢纽”。更难得的是，尽管不生产一粒盐，但丰富的水资源，还是让它在“西电东输”中成为最亮眼的星。何况，近代以来，我们还在贵州发现了诸多矿藏，比如拥有储量全国第一的水银矿，以及相当于我国南方12省总和的煤炭资源。
然而，正如老干妈，贵阳也有点灵魂跟不上发展的步伐。让杨雄感到惋惜的是，在这样拥有了花溪牛肉粉、洋芋饭、肠旺面、青岩豆腐、青岩鸡辣角、丝娃娃、叉烧圆子粉、清镇*粑……等无数美食的地方，却出不了几个全国著名的餐饮品牌。能在全国叫得响的，就是酸汤鱼，还有三个贵州人。可三个贵州人也就几家门店而已。
总而言之，还是格局太小。教育落后人才外流，而有钱人却大多土豪。穷乡僻壤逼迫着人为生存拼命，但真的有了些许成功，却又懒懒地不想动。这是贵阳的基本现实。但这也是他创业的动力。这位曾在江浙生活多年的中年男人，希望用自己的行动改变贵阳的某些现状。
说到底，他还是爱贵阳的，贵阳不仅有他的家，有他的事业，而且贵阳的山山水水，让他陶醉。虽然老干妈的浮浮沉沉，曾让贵阳成为话题，但他觉得，大多数贵阳人对此是并不介意的。
因为老干妈只能代表过去的贵阳，而新的贵阳却在另一个方向，破“局”重生。
三
也正是在老干妈还如日中天的时候，浙江诸暨人陈敏尔从浙江省副省长一任上，调职贵州，自年先后任省委副书记、代省长、省长，并在年成为贵州省委书记，直至年前往重庆。
年出生的他，曾被视为干部年轻化的代表，有冲劲有活力，加上来自沿海，所以给贵州带来的变化是由内而外。
某种意义上，也正是他的“牵线搭桥”，马云在年开始和贵州接触，并一路深入合作。
在浙多年，陈敏尔自然明白大数据对于未来的意义。它不仅是一种技术、一个产业，更是一个时代。对贵州来说，大数据产业绿色环保，吻合贵州的“气质”，以及生态追求。
更重要的是，它有极大可能成为贵州弯道取直、后发赶超的战略引擎和产业创新、寻找“蓝海”的战略选择。作为先进的科技产业，大数据产业的落地，在吸引高端人才的同时，还能促进贵州上下解放思想、更新观念。进而，推动经济转型升级，提升*府治理能力，服务社会广大民生。
如果说来自贵州当地上下的决心，给阿里吃了一颗定心丸，但让它进一步对贵州产生兴趣，还在于贵州本身是发展大数据产业的“好地方”。
一是地利。平均海拔超过米的贵州，冬无严寒，夏无酷暑，温差较小，年均气温只有14℃到16℃，加上四级风速为每秒2至3米，可以帮助耗能高、产热多的数据中心实现自然冷却，降低运营成本。加上贵州还有很多恒温恒湿的溶洞，更可以直接为数据中心所用；
二是电利。能源丰富，作为“西电东输”的主场之一，可以保证数据中心的用电便利，而且还可以实现低电价；
三是业利。谁都知道，贵州是旅游业非常发达的一个省会，在产业布局过程当中，互联网、云计算是能够和贵州、贵阳的产业契合的……
各种机缘巧合，加上阿里的带动效用，此后，像腾讯、华为、苹果等多家大厂均选择在贵州建立数据中心。据数据显示，贵州大数据企业从年不足家增长至余家，大数据产业规模总量超过亿元，年贵州数字键经济增速37.2%，位列中国第一。
自年之后，贵阳每年都会举办中国国际大数据产业博览会（简称数博会），它不仅在年正式升级为国家级展会活动，更是全球首个大数据主题博览会。
这也让贵州在烟、酒、茶、多彩贵州旅游和中药材产业之外，又多了一张名片：大数据产业。
就像以前谁也想象不到，像陶华碧这样的草根女性会成就自己的辣酱帝国，今天也会有很多人想象不到，给人印象总是“偏远、贫穷”的贵州，以及存在感不强的贵阳，会成为“中国机房”和“大数据城”。
贵阳正在崛起。尽管因为先天的地理条件与历史文化，使得贵阳暂时无法与毗邻的成都、重庆对标——年的GDP（.6亿元）紧赶慢赶，也不及成（.7亿元）渝（.8亿元）的零头，但谁也不能否认，它拥有着巨大的潜力。
有文便骄傲地提及，“作为国家大数据（贵州）综合试验区的核心区，通过近些年的实践，贵阳具备先行先发、生态能源和制度叠加等推进新基建的独特优势，比如高新技术企业突破家，拥有省级以上重点实验室59家等。”
“从新基建的角度看，贵阳力争到年建成12个超大型数据中心，服务器达到万台，数据中心固定资产投资超亿元，形成全国最大的高安全、绿色化、集约化数据中心基地，建成中国乃至世界最大的数据中心聚集区。”
这也让它毫无争议地，在第一财经·新一线城市研究所发布的《城市商业魅力排行榜》中，跻身二线城市。
更让贵阳的未来充满想象的是，年8月，国家发展改革委发布了《西部陆海新通道总体规划》的通知。根据文件，规划期为-年，展望到年，我国将建设自重庆经贵阳、南宁至北部湾出海口（北部湾港、洋浦港）；自重庆经怀化、柳州至北部湾出海口；以及自成都经泸州（宜宾）、百色至北部湾出海口三条通路，共同形成西部陆海新通道的主通道——从中可以看到，贵阳组成了“西部陆海新通道”三大主通道之一。
也难怪马云会感叹：错过30年前的广东、浙江，绝对不能再错过贵州。
这对老干妈无疑也是一种利好。这些年来，老干妈一直坚持走向国外，北美、欧洲、东南亚、日本、韩国……新通道的规划，让老干妈热辣辣的情怀，更能普惠天下。
但更大的利好还在于，当年的红*长征和文*长征，赋予了老干妈的第一次生命，那么，我也绝对相信，这一次由阿里、华为、腾讯组成的“网*长征”，也将重塑它第二次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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采写
王千马（中国企业研究者，中国商业地理写作第一人。出版有《重新发现上海-》、《海派再起》（海派系列）；《盘活：中国民间金融百年风云》、《宁波帮：天下第一商帮如何搅动近代中国》（商帮系列）；《新制造时代：李书福与吉利、沃尔沃的超级制造》、《玩美：红星美凯龙30年独家商业智慧》（企业官方传记系列）；《紫菜爸爸》（人物传记系列）；以及《大国出行：汽车里的城市战争》（城市发现系列）等十数部作品，并主编有《无法独活：致喂大的年轻人》、《不焦虑的青春》。年，凤凰卫视“凤凰大视野”根据《盘活：中国民间金融百年风云》拍摄制作了五集纪录片。年，“吾球商业地理”参与吴晓波频道的12集纪录片《地标70年》的拍摄合作，通过12个中国地标见证新中国70年的风雨历程！此外，“吾球商业地理”在年以及年两度荣获齐鲁晚报齐鲁壹点“年度十大壹点号”称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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