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光楼》（4）-完
《夜光楼》（3）《夜光楼》（2）《夜光楼》（1）
幕十一李锈和红豆子离开了，不知去何处退隐。皇家的内斗相残终于离他远去，圣上可以放心将王位传给年少的太子，不必再担心自己的弟弟。
而他也病重了。据说京城里，已经开始准备某些事，只是秘而不宣。
但皇上身上的腐朽气息难以遮掩，渐渐渗透了整个京城。
师人鱼去李锈在夜光楼的住处。弟子们正在收拾这间无主客房，光尘缭乱。她站在那看了片刻，有些恍惚神思；自己早已注定好的灰色人生里，少有的一段轻快干净的插曲，就此结束。很快，这间房间里关于李锈的痕迹就会被清扫殆尽；再过不久，这天地间关于李锈的痕迹也会随之磨灭……
“楼主。”弟子的声音打断了她的神游：“在床底的角落里发现了这个。”
——那是个不起眼的瓷瓶。
她打开瓷瓶，里面的药显然已经快没了，散发出淡淡的气味。
……但，这似乎不是药。
——这是毒。
乍然间，师人鱼明白过来，为何那人进了夜光楼之后，身上的毒症还在加重——毒药被带进了夜光楼……
是红豆子。
现在，李锈带着红豆子离开了。他一直很信任这个年轻的贴身侍从，但对方显然背叛了他。
然而，这一切，已经和夜光楼无关了。
她收起毒瓶，离开了房间。
入夏，天气愈发炎热了。据说京城京城请民间颇有名望的法师入宫，对外声称是祈求风调雨顺，其实众人心知，皇上的病，恐怕是撑不了多久了。
夜光楼依旧开业，师人鱼端坐在堂内坐诊，每个求她救人或杀人的客人都毕恭毕敬。她也曾想过，若自己并不曾被老楼主收养，只是个平凡女子，此时会不会已经嫁人生子，过着无风无雨的日子。
她甚至不记得当时李锈问她随不随自己去青山绿水之间隐居，自己的心有没有动过。
就在思索之间，一个年轻的人影来到面前坐下。当师人鱼见到那是谁的时候，平静的心绪难得有了一刹那的惊涛骇浪。
“……你怎么来了？”
这个人，应该和李锈一起从天地间消失的才对。
“我来为王爷带话。”红豆子一身不起眼的常服，神色如常：“王爷派我，将这封信带给楼主。”
夜光楼的堂内，同时只进一名客人，师人鱼扬手，门外的弟子无声息将大门关上。
“信，我先收下了。”她按下信封，感觉其中不只有信纸，还有其他东西：“王爷近日可好？”
“我们在金陵山野间一处别苑落下了脚，一切都好。”
“是吗，那就好……”
“好”字尚未落下音，红豆子的手背上，便多出了一把薄而利的小刀，铮铮然颤动。
幕十二拷问的时候，红豆子不当心死了。不过就算在死前，年轻人也是哀嚎着说自己不知道毒的事情。
不是他下的毒？
若红豆子是被皇上派去处置自己的兄弟的杀手，按理来说，李锈“死”后，红豆子大可立刻动手，何必再替李锈送信？
可如果不是红豆子下的毒，这瓶毒药又是谁带进夜光楼的，谁负责让李锈喝下的？
师人鱼打开了信封，首先掉出来的，是那块令牌。
然后是信纸。
——看到信纸的那一刻，她突然明白了所有的事情。
依照信上的留字，她在夜里来到了城郊的一处清净佛院。
寺内无僧无客，一个白衣人坐在殿中，含笑目送她走近。
“久见了，楼主。”李锈颔首：“数月不见，楼主依然风姿绰约。”
“王爷倒是康健了不少。”
“多谢楼主妙手回春。小王的信，你收到了？”
她从袖中取出信，上面只有四个字：诛杀太子。
李锈的笑意依旧柔和：“小王喜欢楼主的一点，就是作为杀手，楼主从不多问。”
师人鱼在佛前焚了信，火光照亮脸庞。这四个字让她想起了夜明诛曾经名动天下的一战——当年的老楼主独步一剑，取天子首级后全身而退。
“今天，或许王爷没法那么喜欢我了。”她叹气：“毒，是你自己服下的？为了让皇上对你减消提防？”
“是。”
“那次让我失手的任务，也是你故意安排的？将我围杀逼回夜光楼里你的住所，好让你确认我的身份？”
“是。”
“那第二次呢？”
“算是个考验。如果楼主能坚持到我出现，才可能刺杀太子。这很好理解吧？小王总不能把孤注一掷的身家性命，都托付给一个民间传说。”他坐在蒲团上，稍稍定神，又服下一颗解毒药。虽然谨慎把握着慢性毒的量，不至于伤了性命，但是毒对身体的侵蚀，仍然是无法避免的：“……皇兄已经是弥留之际。太子死，根据顺位，我将登基。到那时，无论是夜明诛还是夜光楼，都曾是我的最大助力，而师楼主……”
他转过身，望着师人鱼苦笑：“完成了如此惊天动地的任务，师楼主自然可以功成身退。到那时，你就是圣上的恩人，天地之大，无论你想过何种生活，谁也管不了你。”
“王爷何必绕那么大一个圈子？直接和夜明诛谈生意，不是一样的么？”
“上刺天子的价码，连我都算不出。若师楼主真要一座金山银山，小王虽是王侯，却也出不起。就算有那么多积蓄，贸然花了出去，恐怕楼主还没动手，就已经引起我王兄的注意了。”他又从袖中拿出了一封信交给她：“信内是宫内路线和太子的日程。还有……”师人鱼握住了信，他却没有立刻松手：“还有，能让你安全撤退的路线，在东南方。”
她收了信，收了令牌，面容依然带笑，却不再说一个字。
李锈道：“楼主，你不同我说话了吗？”
她不答。
他道：“楼主，你在生小王的气？其实那种青山绿水间的逍遥日子，小王也想过，无奈是这世道，小王若不搏，便是死。”
她仍是不答，硬生生从他手里抽走了信，如青烟*魅般跃入夜色，转眼消逝。
“——楼主！你等等！”
他追出去，对着人影消失的地方喊：
“你是不是哭了？你别一个人蒙头哭啊！”
幕十三夜明诛楼主即将出发，单独刺杀当朝太子。她打算随着入宫祈福的法师混入禁内，傍晚时分，在太子去书房的路上动手。
皇宫的守备、通道，在先帝被刺之后改变了许多，宫墙几乎不可翻越。但是近日皇上病重，宫内的管制稍稍松懈了些。如果得手后速度够快，就能从书房逃至东门，杀出重围。
而李锈为她在东南方准备的所谓退路……这个人，有何可信之处？
师人鱼穿上法师的羽衣混在进宫的队伍中，就在他们进宫时，旁边有使者骑马送信入宫，马匹飞驰过人群：“急报！急报！玄陵王归来！急报……”
人群顿时喧哗。便见一辆马车驶入皇宫，车内咳嗽声不断。她只是淡淡扫了它一眼——皇上病重，此时死而复生的李锈自然能编一套说辞，描述自己是如何被追杀、陷入绝境，被人所救，重伤休养后重新回京……
说谎对他而言，早已如呼吸般轻易了。
那就动手吧。像个杀手那样。
她进了宫，将那身繁复的羽衣丢弃在花丛间，轻巧无声地跃上房梁，循着脑中的地图，走向书房方向。
大难不死归来的玄陵王正在陛下病榻前声泪俱下讲述自己是如何死里逃生，突然宫内侍卫鸣笛敲钟，好像出了大事。旋即有太监仓惶跑入：“大事不好了！太子被刺！太子被刺！”
霎时，宫内大乱。病重的皇者尚且想坐起，却被王弟轻轻抵住胸口：“陛下还请冷静，先将药喝了罢。”
那人已经病到说不出话来。兄弟俩相差十余岁，哥哥却已经被*务和权力压垮，形似老者。
“对了……陛下，”他以封闭宫殿之名，让人关上大殿门窗，俯身在兄长耳畔低语：“去刺杀太子的刺客，和你派来刺杀我的人，应该是同一拨。”
那人愕然，目光中且怒且惊。
“某人或是对我失望透顶，干脆懒得问是谁派杀手刺杀我的。她以为这依然是我的自导自演……可惜，那次派她来杀我的雇主，真的是你。”李锈坐在哥哥的榻边，眼神冰冷：“你终究是不放心我离宫，离开你的监视。”
“……”
“为何？从小到大，那么多次相逼，你若不逼我，我们本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他低头苦笑：“……算了罢。事到如今，说这些并无益处。你该去见你的儿子了。”
寝宫内帷帐放下，无人得见内中情景。侍卫们都拔刀出鞘，全神防守可能来自外界的刺杀。没有人会想到，从来病骨支离的玄陵王，正拿起软垫，用力蒙住陛下的脸。
就好像师人鱼取太子首级那般轻快。终于，如无数个噩梦那样，他亲手杀了自己的兄长，然后装作慌乱的样子喊御医前来；宫内依然大乱，据说杀手逃脱了，不知去向。
皇上病重，太子被刺，瞬间，局面如惊涛骇浪。
幕十四师人鱼在逃。
四方道路都已经被卫兵封死，像是一张网，逼迫她退向东南方。
东南方，莫非真的是李锈为她准备的退路？
至无情者，却被人以情相挟，事到如今，自己却还考虑信他，简直荒唐！
老楼主独步刺杀天子后全然而退之所以能震惊青史，便是因为，这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此刻摆在师人鱼面前的选择，是自尽，抑或最后相信李锈一次，退向东南方？
退吧。
她握紧了手上的短刀，负伤而行。或许真的有一线生机，正在那等待她。
直到现在，师人鱼才惊觉，自己不想死。她曾以为生死是最无所谓之事，可是到此刻，她不想死。
可她还想做什么呢？
东南方的宫门是开的。昏时，残阳如血。
——血色下，是一列玄甲精兵等待着她。
“……哈……”
轻笑一声，师人鱼手中短刀落地，一声脆响。
自己输了。输在李锈手里了。
这个人，从一开始，就不曾想让她活下来。
但反思此人，如此的心机、耐性及手腕决断，该是个不错的帝王吧？她靠在墙上，苦笑着咳出一口血，看着长矛锐利的锋芒接近。
那一天，夜明诛、师人鱼死在了宫墙内。史书如此说：刺客伏诛。
但那一天，就在她即将丧命时，有人喝令士兵停手。人们分立两侧，中间有一个华衣男人走了过来，面带病色，却不损轩然。
“李锈暂代王位。”他道：“——以王令大赦天下。刺客已伏诛，夜光楼主师人鱼奉命入宫为先帝诊治，却被牵连受伤。传我命令，好生安抚，送出宫外。”
她看着这个人，似是从未认识过他。
他也望着她，忽然希望，这是两人第一次相识。
“师楼主，”李锈道：“请吧。记住，送你出宫的人，可以带你去任何地方……任何地方。”
青山绿水，青山绿水……
她明白。纵然自己只是一枚棋子，他也不介意在收局前，施舍给她最后的怜悯。
师人鱼挽起了散乱的长发，擦去面上血迹，又是那如女菩萨的玉色面容。她走过他的身边，已形同登极至尊的男人却拉住了她的衣袖。
“——你愿意留在我身边吗？”
她一怔，随后略笑，只回问他一句：
“那，你愿意随我走吗？”
他哑然，喏喏而笑，有那么一刹那，宛如当年夜光楼里的王爷。
“你病了。病得很重。”她说：“有一味药，我知道能治你的病。”
“楼主妙手回春，定会救我。”
她取出袖中一个祛邪香囊，将它拆散了，从中取出一片药草，放到他手里。李锈问，这药名什么？
她走得远了，听见他问话，道：“独活。”
灰衣渐渐消失在宫墙后。
终幕夜光楼次日一如既往地开门，师人鱼端坐在堂内，一诊千金。
一位宫里来的使者送来了那位大人的信，信纸未着一字，纸中包着的草药散落，是当归。
“宫里为什么总给师父送独活？”药童打着哈欠，看着它们发呆。
师人鱼道：“你又认错了，这是当归，不是独活。当归为支，独活为根。”
“那，宫里为何总是给师父当归？想让师父‘归’去哪？”
她听了，只是磨着药，一下一下，平静无波。
“——我早已把根留下了。他让我归，没有独活根，何处当归。”
年的第一个月就快要过去了，
感觉大家都在希望等2月一来，瞬间所有坏消息都能过去。
就类似于成年人的那种“以为自己已经金刚不坏能够在余生和千百万条坏消息同处”，结果发现其实自己压根没那么刚，其实才过去十天左右，就已经压抑到不行了。
不管怎样都要再坚持一下！说不定再坚持一下就有好消息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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