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里住一晚,最便宜的湖景山居大床房,即使不在周末,也要元。而且还“附带”有其它条件,那就是需要你自驾前来。若是路盲,还有可能找不到地方。
这个位距宁海县城大约43公里的乡村,准确地说,是个山村,周围是山,接的又是海尾,数千年来,本是一个人迹罕至之地。明末清初时,有蒋氏一族为避战乱,从临近的天台县迁居于此,自此繁衍至今。
如此说来,相比较宁海诸多的千年古镇,如素有“浙东丽江”美誉的宁海前童,以及方孝孺的出生地——大佳何的溪下王,这个乡村犹属年轻。
不过,如果追溯前缘,这里的蒋氏先人,其实是三国时期与诸葛亮、董允、费祎合称“蜀汉四相”的蒋琬。只是当年诸葛亮太亮眼,蒋琬的名气不显,但这也掩盖不了他继诸葛亮之后为蜀汉所作贡献。陈寿《三国志·蒋琬传》载:亮卒(去世),琬为尚书令(宰相),俄而加行都护,假节,领益州刺史,迁大将*,录尚书事,封安阳亭侯。
今天的梅山,还建有一座“蒋氏祠堂”。在村人的自述中,便以“蒋琬的后人”自称。这也让梅山莫名地多了一点历史的厚重感,站在山头上,似乎还能看见那三国烟云的余烬。
只是,这种历史在相当长时间内并不值钱,也不能给梅山带来什么。村民们只能守着山林,以及山脚下的飞凤塘,过着老祖宗当年向往的“隐逸”日子,但越发的不合时宜。
那个时候,谁也想象不到,会有人把这里当成“远方”,并诗意地栖居。
一
年8月,当我来到这个小村落时,犹如一篇《四进梅山》中所描述的那样,让人想起三国里的卧龙岗:果然山不高而秀雅,水不深而澄清,地不广而平坦,林不大而茂盛……
这是一个山多于地的地方。准确地说,是沿海丘陵地带。跟村里能讲一口普通话的妇女主任再三确认,梅山村有亩山地,亩水稻田。可以说,大多数时候只能靠山吃山。
只是,就这样稍显贫瘠的生活条件,村民们还是“吃”得不顺坦。因为和他们争的,还有野猪这些动物。每年山地中种的一些粮食,动不动就被野猪拖家带口给糟蹋了。
这是梅山村面临的第一个重要的“生存”关口。接下来到底怎么办?跟野猪“和谐共存”,还是自寻出路?老祖宗蒋琬曾经教导我们,不因自己居于高位而趾高气扬,也不因别人潦倒落魄而藐视傲慢。梅山村敬重老祖宗“宰相肚里能撑船”,也不时提醒自己,活就活出人样,不傲慢,也不自我卑微。
上个世纪八九十年代是乡镇企业全面发展的时期,而那些没有进入乡镇企业依旧是“泥腿子”的农民,也在积极谋划让自己脚下的土地产生更大的“收益”。我记得自己老家,自从有人带头发展西瓜、葡萄之后,全村在经济作物种植上蔚然成风,一时间,老家成了远近闻名的西瓜乡。
梅山有山,在粮食大过天的过去,它是“负资产”。但随着经济作物成为这个时代的“新宠”,山就变成了不可多得的资源。
更重要的是,梅山的周边,多有榜样。*岩的杨梅,奉化的水蜜桃,仙居的茶叶,临海的蜜桔……它们构成了舌尖上的浙东。这些对梅山来说,有山就有发展的空间。
这也让这个“隐逸”之地,第一次尝试“对外开放”。因为种植杨梅的,是从外地请来的。他不仅带来了像乒乓球大小的东魁杨梅,而且还繁育出了白色枇杷。在他的带领下,村民们也开始有样学样。
今天的梅山,根据《宁海县地名志》,又叫杨梅山头。但我总觉得,这个名字是新取的,是梅山发展经济作物之后才有的一个称呼。相应的,从这样一个称呼,也可以看出梅山在杨梅种植上的大动作,绝对可以让人望“梅”止渴。不过,这倒是苦了野猪,没地方啃食庄稼,只好到别处谋生。
不得不说,作为蒋琬的后人,梅山村用自己的勤劳,和智慧,为自己寻找到了一个“安身立命”的机会,而不需要像先人那样,只能四海为家,到处漂泊。
但问题是,像杨梅、枇杷这些经济作物,并没有太高的进入门槛,随着各地在经济作物上闻风而起,竞争加剧,梅山不免又陷入了生存的紧迫感之中。
尤其是它发现,就连最知名的奉化水蜜桃也开始卖不动时,摆在它面前的,是农业发展的新一轮“瓶颈”。
如何破局?又如何保证自己能可持续性发展?
只能是长时间的迷惘。
二
毋庸置疑,进入新世纪的乡村,被人看成是“回不去的故乡”。村庄凋敝,并急速失血,原先是诗一样的炊烟,逐渐从乡村的天空消失。“‘现代化’意味着乡土中国的终结,这决定了乡村、农民在这一历史发展进程中必然遭受的‘断裂’之痛。”(李勇,《现实之重与观念之轻(论20世纪90年代以来的乡村小说叙事)》)与此同时,乡村自身的发展也面临了破局的难题,每迈一步都要气喘吁吁。
梅山也在痛苦中摸索,它们找过好多种方式。比如说,开发三产。
《四进梅山》的作者,在第三次进梅山时,便发现村口的空旷处,挂着一巨大广告,上书“梅山煮酒”,以为是哪个大师在梅山搞一场青梅煮酒论英雄的壮举,结果细看副标题,才知并非煮酒,而是制酒。
“原来是位寻找民间土烧大师,次日将在这里举行一场制酒大赛。”
不得不说,这也是一种出路,毕竟像杨梅这样的果实,如果卖不掉,还可以深加工,通过其它的方式来赚取利润。这样的产品说不准还能产生更多的溢价。
但问题是,制酒也同样需要资金和人才,一般的作坊只能小打小闹。此前我采访过宁波的民间造酒人李召宝,知道宁波在21世纪初前后曾死掉了相当一部分的中小酒厂,像梅山这种,即使能找得到大师,也很难支撑制酒的产业链。要想成功就必须要解决这些问题:怎么做,做了卖给谁,关键是怎么卖?
它们也想过招商引资。但这种念头也只能想想而已。谁愿意来这里投资,再说大力发展工业企业,也不环保。
当大部分能想到的路径都被掐死,梅山又该怎么办?坐以待毙?还是,坐以待毙?
命运在年前后响起了敲门声。彼时,宁海县号召各地大力发展运动休闲产业。这似乎是一个机会,但是,冷静下来,梅山又觉得是“狗拿刺猬无处下口”。
“开展户外露营?对山林的开发意味着高成本的投入,不符合梅山实际情况,开展山地户外运动同样存在这个问题。”(《梅山村:一汪塘水演绎体育振兴乡村好故事》,《体坛报》)“就在众人一筹莫展时,一位回村探亲的村民给出了建议,‘搞钓鱼,这么好的水塘放着也是放着。’”
在梅山村,飞凤塘家喻户晓,是妇女洗衣打水的地方,也是孩童嬉戏的天堂,承载着村民几代人的记忆。然而,随着村民的大量外出,飞凤塘渐受冷落,但是蒙尘的珍珠依旧是珍珠。
这里不仅风景秀丽,加上宁海自身“近海楼台先得月”,有着鲷类、马鲛、章跳、梭鱼等海洋鱼类,以及溪鱼、鲫鱼、鲢鳙、草鱼等淡水鱼种,适合开展矶钓、船钓、塘钓、库钓等各种类型的垂钓活动。
想到这里,梅山终于茅塞顿开,眼前一亮,果真是天不绝人:它准备进*垂钓产业,下山再入水。
说干就干,而且干了就有意想不到的结果。在接到村里打的报告后,县里的专家组很快便来到梅山进行实地考察,接着,国家体育总局也派了专人前来,为钓鱼基地的建设出谋划策。
“年,梅山村垂钓基地正式落成,曾经的飞凤塘焕然一新,50余亩的水塘被一分为三,以便承办不同形式和级别的钓鱼赛。它也成为当时省内屈指可数的符合国家级规范的钓场。”
“次年,全国休闲垂钓大赛巡回赛走进梅山村,紧接着,年‘一战成王’中国钓鱼公开赛再次来到梅山,名全国各省市钓鱼达人在宁海这座小山村里同时挥杆。”让人记忆犹新的还有年5月举办的浙江省钓鱼会员联赛第三站的比赛,“支钓竿同时抛向赛池,场面蔚为壮观。”
这是梅山新一轮的“对外开放”,让梅山从一个小山村,变成了全国有名的钓鱼村。
但是,“与成熟的工商主体相比,农业经营主体的自我发展能力、市场竞争力较差,同时面临人才、用地、信贷、基础设施供给不足等困难,可以说‘先天不足,后天乏力’,这就束缚了它们扩大规模、创新求变的手脚。”(《农业的三产融合应该怎么“融”》,一诺农旅规划)
这种先天不足,曾深刻地影响过梅山的“创新求变”,然而,当创新求变成了梅山必然的选择,那么,它也一定倒逼梅山锐意改变自身的先天不足。
三
年,梅山因为申请打造县环境整治精品村,获得了万元整治资金。有了这笔钱,梅山准备集中精力,整治村里那座废弃多年、堆放杂物的大礼堂。
“这栋老建筑凝结着村民的乡土记忆,也承载着乡村活动空间的功能。”但在时代的洪流中不可抑制地衰败了,这一次,梅山要重新给它找回灵魂。当然,要在保留乡土风味的同时,赋予这个空间新的功能。
“大礼堂很快变了样。原有的挑高松木梁柱被保留下来,老旧泥墙重新粉刷,贴上了仿古的砖墙贴纸。曾经堆满杂物的空间,被分隔成多个功能区,打造出一个集村民文化活动、乡村图书馆、乡村电影院、土特产展销平台等功能为一体的‘乡村客厅’。”(肖淙文等,《保留乡土风味激活乡村空间,宁海梅山村“活化”实验》)
当我第一次寻访梅山时,和村里的干部的对话,自然而然就放在这个空间。身边不停有人进进出出,但因为有各种隔断,显得并不嘈杂。我们喝茶,而孩子们则在旁边看书。这样的场景让人恍如隔世。
更多的尝试随之在村中多次上演。破败的蒋氏祠堂,被改建成乡村文化礼堂;祠堂入口处的古戏台,如今翻建一新,成了村民唱村歌的好去处,同时也是宣传宁海重点打造的“三十六条”的好阵地。
这样的重生,不仅让钓鱼爱好者,以及钓鱼赛事的参与者,有了临时的休憩和放松的天地,也吸引了高远文旅创始人、年就踏入连锁酒店行业的徐恒勇。
据报道,因为看重中国中产崛起这一趋势,他从年就带着自己最珍惜的“团队”再次切入度假的消费升级,先后打造了“心宿泸沽湖”、“心宿大研”、“心宿西湖”等民宿品牌。在偶然机会中,他发现了梅山,便一见钟情,觉得这个“背靠亩茶园,面向百亩稻田”的小山村,同样能给心灵一个好的栖息之地。
不过,我从妇女主任那里也得到了另外一个说法,那就是他在梅山踏访时,被这里的一款陈皮茶给深深吸引了。但不管如何,梅山与徐恒勇一拍即合。
经过几年的打造,出大礼堂的门右转,便有个上山小道。杨梅林的掩映下,小道左右分散着数幢木屋别墅。想象置于草丛之上的夜晚,听着微风拂过嫩草和树叶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入眠,该是多么让人惬意的人生。
这些别墅中,有些可以远眺看山水,有些则可以透过天窗仰望星空。山腰间,还有一处游泳池,和不远处的塘水相对,竟有传统和现代相辉映的美感。
徐恒勇把它称之为“心宿无尘”。安静的田园,以前是乡村往城市流动的理由,现在却成了城市向乡村探寻的诗意。没有尘埃的心境,是今天多少城市居民的梦寐以求,却求之不得。
这却成了梅山在今天充分发挥的空间。有了垂钓、喝茶,还有阅读、住宿,以前不敢弄的骑行,也可以弄了,以前不会想到的烧烤,也出现了。
这一生态闭环的建构和完善,让梅山不仅有大笔的租金收入,而且源源不断地吸引了不少人来入住,来游玩,尤其是年轻的父母带着孩子,和山野亲近,同样也能借机见识一下稻米的种植和长成。回去时,还会顺手带上这里的土特产——这样一来,村民种植的东西不再没有卖出去的渠道。
我来得似乎不凑巧,水牌上的民宿价格,让人咋舌,更遗憾的是,能看星空的木房别墅也没法参观了,因为已经被客人“先下手为强”。面前的妇女主任很有些歉意,但我由衷地为梅山高兴。
这个看似只能下行的小山村,在不断的“对外开放”中,竟然划出了一道微笑曲线。这无疑得益于这些蒋氏的后人,继承了祖先的雅量,不断地寻找能人,接纳能人,最终通过内外对接,来构建自身的特色。
更重要的是,梅山得庆幸自己当年没病急乱投医发展什么工业企业,从而留下了这些满眼风景。都说青山绿水是金山银山,何况,青山不老,绿水长流。
在我看来,梅山被盘活,意义不止于一个村庄的生存,而更是提醒这个国家中日益陷入空心化原子化的乡村,是如何摆脱时代强加的困扰,进而自我振兴。
它也告诉我们每一个人,今天的中国乡村需要重新去发现。只要给它机会,它都有可能成为新时代的一种生活方式,亦可为急速钢筋水泥化的中国,保留了“差异化”的另一面。
故而,今天的我们,面对乡村的态度是,改造乡村,而不是消灭乡村。拥抱乡村,而不是唾弃乡村。
说到底,我们其实都是从土里长大的孩子,终究还是要回归大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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采写
王千马(中国企业研究者,中国商业地理写作第一人。出版有《重新发现上海-》、《海派再起》(海派系列);《盘活:中国民间金融百年风云》、《宁波帮:天下第一商帮如何搅动近代中国》(商帮系列);《新制造时代:李书福与吉利、沃尔沃的超级制造》、《玩美:红星美凯龙30年独家商业智慧》(企业官方传记系列);《紫菜爸爸》(人物传记系列);以及《大国出行:汽车里的城市战争》(城市发现系列)等十数部作品,并主编有《无法独活:致喂大的年轻人》、《不焦虑的青春》。年,凤凰卫视“凤凰大视野”根据《盘活:中国民间金融百年风云》拍摄制作了五集纪录片。年,“吾球商业地理”参与吴晓波频道的12集纪录片《地标70年》的拍摄合作,通过12个中国地标见证新中国70年的风雨历程!此外,“吾球商业地理”在年以及年两度荣获齐鲁晚报齐鲁壹点“年度十大壹点号”称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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