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白霁宁
春/日/宴
闲来无事去买些荠菜回来包馄饨,去得晚些,又开始下细雨,卖荠菜的老夫妻二人已经收拾好了担子,叫我险些错过剩下的半篮新鲜。小时候看《家有儿女》,爷爷带孩子们吃忆苦思甜饭,被姥姥的鸡油和火腿料理成美味,我对各色野菜的钟情,大概也由来于此。荠菜、香椿、马兰头,艾草、薤白、紫云英,翻图谱才知道,原来幼时田边梗上最常见不过的细花瘦草,也有这样多好听的名字。花叶本无名。焯水切碎,厨房里就溢满了腾起的白雾和野菜的清香。调馅儿前没忍住尝了一口,只焯了一遍水的荠菜是最原始的味道,无盐无油,清苦又有些干涩。于是去重温了一遍《菜根谭》。《菜根谭》说"光风霁月,草木欣欣。天地不可一日无和气,人心不可一日无喜神",所以我刻了一枚名为"霁月"的闲章,希望自己也能“此时情绪此时天,无事小神仙”。由包馄饨而联想到《菜根谭》,实在是件很有道理又很没道理的事情,如同现下笔锋一转,荠菜猪肉的馄饨还没将滋味写上两笔,又开始狂悖大谈一本明时语录。春日里就是有这般好处,很多事情的发生可以不讲道理、不讲缘起,比如今年楼下的梨花为何比桃花还早开了一个星期。春来一季,诸事皆宜。宜读书,宜调弦,宜出行。
真的
这就是春天啊,
狂跳的心搅乱水中的浮云。
——北岛
春天其实是读诗的好季节,可惜我这人没什么文艺细胞,少有愿意读木心和顾城的时候,大概读诗需要安静,但我真的安静下来,就只想睡觉了。所以我读杂谈、笔记、戏文,虽然也并没有把书里的句子记住——我的记性实在算不得太好,但是诚如范雨素所说的,一本书读完可能很快就忘干净了,好比竹篮打水,是一场空,但是竹篮经过一次次水的洗礼,会一次比一次干净。也未必要做笔记,读书本就不是一场苦行,总有一天,积蓄在心底的东西会催生、发芽、熟成,成为你自己的思考,如这场春色,草木蔓发,周山可望。读书最要紧的是什么呢,不是记住,而是感动,哪怕是自我感动。安塞姆说"如果有一天我不再被打动了,我就会死",不是肉体的消亡,是灵魂的燃尽。
最近有些清闲下来,便又重新开始连载去年秋天就搁笔的故事,算算也有了五万多字。我写笔下一位人物唱得一手好闺门旦,大概一方面是因为那段日子里在反反复复看《牡丹亭》,痴迷于细究每套服饰与每折戏文的呼应,譬如雪青镶边的蝴蝶刺绣袄子,就该当是杜丽娘“惊梦”所着;另一方面是私心里觉得,他就该是唱这般行当的,要么是昆曲里的闺门旦,要么是京剧里的花衫,轻俏灵动,烟波横流。但我仍旧更偏爱青衣。高中时读《刹那记》,这样描写青衣,"她站在那里,与别的女子不同,她有气场,虽然她一语不发,但是,她的气场赶不走,凛凛的,有压迫感——这压迫却又是愉悦的,让人迷恋的,青衣一定是婉转的,不媚俗,有凛然,但是,亦有极度的诱惑。"曾有人问我怎么辨别荀派花旦和程派青衣,这话问的让人无法回答,我想了想这样告诉她:"青衣开口的时候,你知道她是主角"。就像张火丁是天生一个大青衣。
最喜欢韦庄的一句词是"春日游,杏花吹满头",寥寥几字,平铺直叙,但晚唐的杏花满枝桠便从一阙《思帝乡》里开过了千百个春天。文人常讲“伤春悲秋”,我却不以为然,暖阳和煦,长风沛雨,应当是“生命力独享风流的季节”。若不趁兴出游,岂不辜负春色如许。本来只是去看鸡鸣寺的樱花,返程时路过了古生物博物馆,立刻拐了个弯。一个人出行就是有这样的好处,随时随地改变主意,随时随地停下和继续。仅是一道半人高的蔷薇相隔,馆外是熙熙攘攘的赏花人,馆内是冷冷清清的化石标本。大概我们都更懂得抓住当下和寄托未来的重要性,所以在樱花树下合影,记花景、记春色、记同行人;所以在鸡鸣寺里敬香,求平安、求姻缘、求结善果。大概寒武纪、三叠纪、白垩纪,离我们实在太遥远了,远到我看着满墙的海百合和苏铁杉,只能瞠目结舌地想到秋末的残荷和苏东坡的《竹石图》。但我仍旧臣服于自然的力量。
也去看了梵高展,在这喜欢文森特的第九年。十万株麦子,向阳而生,空气里都是被阳光烘晒过后麦屑的味道,干冽的、温暖的;披着衬衣的稻草人,肩上还停着两只鸦黑的雀鸟,沉默的、守望的;一比一还原的《在阿尔勒的卧室》,十几幅复刻版的代表作、手稿、信件……自画像被放置在最靠近角落的位置,注视着走进来的每一个参观者。或许因为是工作日的缘故,两层小楼的展厅里除了我只有一个摄影的老人。我因为《向日葵》最爱了梵高,又因为梵高最爱了向日葵。齐白石说,美在似与不似之间,如果太像,有媚俗之嫌,如果完全不像,又有欺世之嫌。梵高的画,从来不是好在"高度的还原度",而是情绪的共鸣。文森特在给弟弟的信里写:当我在画一个太阳,我希望人们感觉到它正在发出骇人的光热巨浪。我能在静止的画面里感受到他潦倒的深情,在热烈的色彩里听到他心跳的声音。没有别人,所以我沉默地走着。
前几周回了一趟小初时住的地方,虽然乘公交也不过二十分钟的车程,但算算也有六七年不见了。树还是从前的树,屋还是从前的屋,我曾经摔过跤的短坡和藏过心愿瓶的青石板也都一成不变。但也变了很多。譬如我学画时常常写生的花圃,如今早被划成了冰冷的停车位;譬如我曾经最喜欢的一碗桂花赤豆糊,如今也不知道是否还有人在煮一锅绵软的小元宵。去年发布新年贺文时适逢《飒漫画》停刊,我说了这样一段话——很多事想去做了就一定要去做,因为你永远不知道这会不会是最后一本你或许能够拥有的漫画书。
我们好像总在遗憾自己错过了很多东西,比如漫画书,比如赤豆糊,比如艳羡一种自己大概再也无法拥有的生活……如果想要的不能都拥有,那就让得不到的都释怀吧。
这里是独活一味
感谢你耐心阅读这些我生活里的碎碎念
我知道你会来,所以我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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